棘城志

【英雄刀少年谭五】昆仑 第一章

第一章

自太平天国役后,汉人官僚势力日渐扩张,与满洲旧贵族渐成分庭对立之态势,抚院将军陈继循上书,犹言湘淮子弟之英勇,指点官学应以举能士贤才为务,帝后深以为然。

光绪一十九年,顺天府武学初对汉人子弟开放, 

时清廷积弱,根基日渐动摇,外侮内乱,一时皆起。民间有无数志士,一心保家卫国,缺苦于清廷军制陈旧,腐败横行,报国无门。又有京中富家子弟,终日好勇斗狠,不求读书上进,一心打算谋个武职。或是京中下五旗的满人,屡遭清廷打击,想籍此平步青云。种种机因下来,一时间,顺天府武学正是门庭若市。

几番筛选下来,只留了二十余人。早有人打听好各位上榜考生的身家背景,去拿给学政索尔泰过目。这二十几人中,除了十余名旗人,汉人大凡是官宦子弟,或是巨富之子,只一个叫做王五的名字,混在这中间,分外突兀。

这王五的身家倒也清楚,家住东直门大街,父亲早逝,母亲是个面馆的厨子,家中还有个舅舅,在面馆跑堂,既不像官宦后裔,又不似富裕之家,更不见师从何处,却也进了顺天府武学,看起来,倒像这人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。

索尔泰眉间一凛,吩咐站在一旁的鄂寿明道,“务必看住这个王五,需防是来滋事的。”

鄂寿明领命出去,索尔泰合了卷宗,刚呷了口茶,便有人来报,谭督学请王爷巳时一刻去训学政。

 

此时武学校门口正堵了两个人。左边正站个一身暗红绸缎长袍的青年人,生了一副细长眉眼,一脸傲气,略抬了下巴道,“都说这顺天府武学是最好的武学校,怎的学生素养如此不济。”

另一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,一身的灰色粗布短衣,套了件橙红色短褂,面貌挺秀又隐隐透着少年人的稚气,听了这话忍不住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,看向那华服青年大声道,“你说谁?”

那青年只是半抬了眼皮道,“说的就是你,如何?”

这两人之前在东直门大街见过一面,那华服青年,正是正蓝旗贵族多里摩。他前日赶赴索尔泰王爷之约,在大街上纵马飞驰,眼见伤人时,被少年王五抓住马尾拦下,多里摩恼怒之时,王五却被楼上一个高手救下,这一通搅下来,延误了赴约,问及与卓兰格格的婚事时,王爷又闪烁其词,声称要凭卓兰心意,那卓兰又口口声声讲,要嫁个状元。多里摩所属正蓝旗日益衰微,他一门为复兴家业,颇是费了一番思量,才寻得与索尔泰王爷结亲这一路,如今却屡屡受挫,此时又正见了王五,便要讽刺两句出气。

门口守卫等不耐烦,喝了二人进门,那二人互瞪一眼,都递了文碟进门去了

 

一行人分了床铺放了行李,便由教官鄂寿明领了去操练场,那抚缘将军谭继询与新来的学政索尔泰王爷,翻来覆去讲些要报效朝廷如何如何,一行人都听的发困时,索尔泰王爷却忽然开口道,“这武学馆中历来有教官相互比试的惯例,今日就请陈先生和鄂教官比试一场。”

索尔泰王爷向来恼怒汉官执权,又与谭继询素来政见不合,偏谭继询官场上为人处事,又办的滴水不露,甚少能拿着把柄。索尔泰打探好这回的教刀剑的教官陈道扬,是谭继询亲自请回来的,是以想着若是陈道扬败给手下鄂寿明,便叫谭继询在这武学堂抬不起头来,是以才有了这一出。

鄂寿明身材高大,生的浓眉虎目,武功以硬功内力见长。陈道杨是南方人,剑法以凌厉精妙闻名,这两人出手皆快如闪电,一行武生在一边,也只得看见出拳的残影。

这两人争斗时,却不意墙头上正有人看了全场去。索尔泰王爷家中的独生女卓兰格格,年方十七,生的冰雪聪明,玉样美人,却自幼偷偷习武,一心想嫁个武林高手,是以对军人出身的多里摩不加辞色。她知今日顺天府武学开学,便偷跑来看人练武,却正看到陈道杨与多里摩一战。

陈道杨已是个中年人,却因常年习武并不显年纪,加之生的修眉凤目,犹见昔年俊朗,又比之年轻小子多了一份成熟沉稳,与鄂寿明一战,更是宗师气派立显。卓兰格格目不转睛盯着他,一颗心砰砰直跳。

自站定至楼台高处击锣处,十几丈的路途,这两人不过须臾之间便以轻功攀上去,这一路上,拳影交错,身形斑驳,两人拳脚相交之间,竟是乒嘭作响如同金石相撞之声,只刹那间,便已是过了几十招,及至登上城楼方错开手,以拳为锤,敲击锣鼓,至那锣鼓不分先后一声鸣响,自锣鼓便红绸花中落下两捆横幅,两人便瞬时同收了手,接住红幅,互道了一声,承让。彼此目光流转,尽是欣赏之意。

世间技艺尽是如此,越是走到极致,能相与和的人就越少,即是所谓曲高和寡了,武功亦是如此。武功套路有穷,而战意无穷,境界每上一层,都要慨叹高处不胜寒,而往往都是对手间,才能有一般境界,是以这世上求武道的人,对手这一称呼,倒是个知音的别名了。这两人之间的惺惺相惜,便也不足为奇了。

 

这之后武学堂便正式授课,经陈鄂两人一战之后,众武生心服口服,只跟了乖乖练武。

又过些时日,正值清早,王五匆忙自家中赶往学堂时,却忽然叮的一声,自半空落下一块环形的美玉来。

王五瞧了一眼,怒道,“这是谁乱丢东西。”

楼上却有个懒散声音传来,“你喜欢么,送给你。”

王五拾起那块玉佩,抬头看去,酒楼二楼栏杆边倚坐了个少年,一身的靛青长袍,滚着宝蓝缎边,生的眉目清雅,慵懒中自成一段风流,戴了副圆形玳瑁边眼睛,颇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,此时正咧开嘴笑问他,“还记不记的我?

王五看了他半晌,忽然想起是前几天捡了他包袱却不肯还,非揶揄他道谢的那个少年,于是上前一步怒道,“上次已经向你道谢了,你倒真是有钱,随便拿玉丢人家。”

那少年却依旧懒散笑了问,“喜欢么,送给你吧。”王五瞪了眼睛道,“不必了,无功不受玉,还给你。”手中玉佩向楼上一甩,那楼上少年竟一撑栏杆跳了下来,在半空中接住那玉,稳稳落在他面前,开口道,“我叫谭嗣同,未请教?”

王五抬了头道,“王五。”

谭嗣同凑近道,“上次我们还没分胜负,再较量好吗?”

王五看着天色想是要迟到,迟到便又要罚打扫,他在这上已吃过陈道扬许多亏,只愤愤瞪了谭嗣同说,“我没空陪你胡闹,我要赶去武学堂了。”说罢自己调头就走。

谭嗣同跟着赶了两步,叫道,“再多聊一会吧”脚程却是远远赶不上王五,只得站定了看他快步跑远。再低头看向手中玉佩,那玉属昆仑玉,中径大孔,边环刻了繁复花纹,乃是汉朝古物,名为瑗,世代为通传的信物,瑗者,缘也。他特意寻了这玉瑗丢下去,自然是有心结识,王五却当他怪物一样。

他沮丧之余,却觉的有趣,他出身官宦世家,自幼来往的都是官宦子弟,大家一般的自幼年起便学会口是心非虚与委蛇。他从未见过如此心性纯良又洒脱自在的人,又想着那王五跑走前说那句去武学堂,京城虽不小,想寻个人却还是不难的,心念一动间,只抬了头,见王五背影在人群间渐行渐远,身上橙红色短褂鼓风飞起,竟似戏台上武生背后的小小旗帜一般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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